2013年11月16日 星期六

1016假裝不堅強


孩子幼稚園畢業,在進入小學開學之間有一段空檔,內人安排孩子到安親班讀書。孩子每一次到一個新的陌生環境,從以前一開始哭泣,然後啜泣哀怨,後來總是眼眶微濕,安靜向母親索取一個深深擁抱,然後鼓起勇氣走入新的環境,褓母家、幼稚園,一直總是如此。這一次,孩子一下車果斷的道別,迅速而自然地走入安親班教室。孩子的媽,頓時不知所措,回到家在臉書上寫下:「親愛的,看著你堅強的背影,發覺,脆弱的竟然是我。」幾天後,我親自送孩子上安親班,並先和孩子一起用早餐,孩子在副駕駛座指揮方向,我問:「是這裡嗎?」孩子迅速回答:「嗯!是這一家早餐店,這邊右轉。」一起用完早餐後到安親班,孩子下車。「老師早安!爸爸拜拜!」我空虛的雙手沒有等到孩子的抱抱、孩子喝剩的豆漿原來甜蜜現在索然無味。上班進公司的路上空虛感侵襲。「我是不是失去了什麼?」這一天的努力工作,有點無力。身為大人的我們,在孩子變得更堅強的同時,失去孩子的依賴,不自覺的竟都感到極大失落。

 

我想起以前自己某一次的「堅強」的事情,那是讓我抱著很多遺憾的堅強。

 

在那個大學聯考還有點難的時代,加上父母親樂天惜福,即使是考上私立大學,全家還是歡欣鼓舞的期待,因此母親提議要開車送我上大學,見證我上大學的時刻。上大學的報到日,母親和我早起,一起用過豐盛的早餐,母親開車送我北上陽明山到學校報到。彰化到台北之間距離的遙遠,一直到這幾年經常上台北上課教書以及工作開會,單日來回台北才真正感受距離的遙遠。幾年前高鐵尚未通車,開車北上,工作結束的回程,往往太過疲倦,經常在在休息站小睡片刻,才繼續開車回家。幸福的小孩當然不知道距離遙遠,坐在副駕駛座吃零嘴、打遊戲機、玩累了瞇眼睡覺,連應該陪母親聊聊天提振精神的道理都不懂。那一年的那一天早上,千里迢迢、途中還開錯路線,上仰德大道到達鳥牌前的麥當勞靠邊暫停,成群結隊的大一新鮮人熱熱鬧鬧的往學校前進,人群之中在興奮之餘,我看見高中同學,於是背起書包,開門下車,和母親急忙快速而敷衍的道別,匆匆忙忙的下車鑽入人群尋找同學一起進學校。過馬路後回頭,母親還在看我,我匆匆揮手再見。是的,我忘記給媽媽一個深深的感謝的擁抱!上大學即將開創新天地的喜悅,我想當時自己的得意樣貌一定表露無遺,母親還是一貫慈祥的微笑。多年後每次想起這一幕媽媽的微笑,內心都有好重好重的罪惡感和捨不得。母親是如何從原路折返?如何找到交流道南下,回程在高速公路上如何一個人無聊而孤單的開車回到彰化。我以為我變得更堅強,我以為我成長茁壯,其實原來,我是變得更自私、變得更殘忍。我急著長大、急著表現、急著告訴他們我很棒、我可以、我不要他們擔心,我遠離故鄉,我好想證明我不用在他們的羽翼之下、我可以登高望遠、可以飛黃騰達、甚至有一天一定可以光耀門眉。我的勇敢與堅強太銳利,父母疼愛太溫厚,以致於我總是沒有感受到父母的感受而恣意獨行。好幾年後的自己有沒有成長茁壯,我並不太確定。但陰錯陽差,我的母親真的沒有看見幾個比較特別而我希望她能一起參與的場景與橋段、而她也再不會看見我再來可能有的成長與表現。這個堅強的經驗與記憶,那個我忘記給媽媽深深感謝的擁抱,從此在我心裡烙下巨大的懊悔。

 

這幾年下來,我有沒有變得堅強、變得更加果斷而銳利,我不確定。但在長輩面前,我卻開始學著假裝脆弱、假裝遲鈍、假裝不堅強。要不要放棄研究所的競逐、要不要攻考第二仗國家考試拿下第二張國家證照、離開學校後該走約聘公職還是到私人公司磨練實務戰技、要不要離職到中國北京打拼一場、該不該回鍋尋求重回老東家的懷抱、有沒有能力踩進市場獨立創業,該不該在人事上做出殘忍而正確的決定。也許我心有想法,但總是尋求父親的意見、向父親請教並共同討論。父親的意見並不總是和我一開始的心裡盤算相符,但分析得失與優劣形勢,經常與我的深處想法與意圖相似共鳴。其實,假裝不堅強的背後,我真正想聆聽的不是父親理性的分析與歸納的內容,而是侃侃而談的表情和深厚關心的眼神。我很需要和父親對話並協助我作重要的決定。在一來一往對話中,我再次回到羽翼下的保護,安心的當個孩子。偶爾和父親兩個大男人擁抱,我覺得自己感受到的溫暖竟然是如此滿盈而幸福。上下班的途中,無論是恰好看見父親掃地、騎車。或是經由老家窗戶的燈光看見父親的作息。我真正的堅強,其實來自我的不堅強。

 

孩子,你也會這樣嗎?有一天,如同我依賴父親一般的依賴我嗎?

 

你好像越來越堅強了,偶爾打開過去儲存的你的影片,唱歌跳舞、語焉不詳地呢喃,今天早晨,看見你準備妹妹的衣服、督促妹妹起床、上廁所、穿衣服。我好像還沒習慣你的成長。你能不能慢點長大,在我和你的母親做好心裡準備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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